2023.10.29. 对一场社会生活冲突的反思

本文极长,写作风格也与论文无异。但是对一位社会学研究者来说,是一份可以看作是I-ethnography的重要材料,因此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了出来,也分享出来,供大家对此提供自己的思考。因为太长了我也实在没精力proofread,如有错漏,请大家包容。

这些时日,我和一位临床医学在读博士出身的网络用户发生了一些争论。整个争论的历史,从事件发端到这个qq群被我解散(因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无论孰是孰非,已经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交流环境),实在有太多文字,即便只是我完整放进来的对方的昨晚/我的今早对我的这番批斗诘问,也已经是洋洋洒洒的两千多字。所以我这边只大概交代一下前因,而后直接进入对这位网络用户对我个人(既然这位用户称我为装逼假洋鬼子,为了表达对她对我个人评价的尊重,在她的行文中我将提及我网络账号的部分替换为B)的批斗诘问进行反思、分析与部分回应。

在这份回应中,我想要着重评价回应的,是这样的一些问题。

1)一个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出于什么样的需求,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需要去窥探对方的日常发言历史、去攻讦对方私人生活、才能达到为自己立论的目的?以及,不管出于任何目的,这种侵犯私域的做法,是可取的吗?

针对这个问题,我先表明我的个人立场:记得以前学校的WG史还能开课的时候,最后的一次课堂讨论是,WG还有没有可能再发生一次。从我自身的经历来看,那种连坐告发、滥用私刑、侵犯私域,这些所有曾经造就黑暗历史的手段,还熟练的刻在国人的某种文化基因里。我做不到改变这些人,但至少我可以做到,在我此前与此后的人生里,绝不使用诸如此类的方法去达成任何目的。我就算要骂人,也只会是单纯骂人,只会基于他人对我说的话、公开展现给我的公开材料骂人,不会去动用任何ta个人在其他场合、讨论其他问题、或者是个人社交媒体与我们交锋话题无关的任何个人言论来对ta进行人身攻击,更不会去做所谓“挂人”这种尖酸刻薄的事。

【侵犯他人私域所做的人身攻击,别说从道德角度,就算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也是完全配得上下作这一词的。】

2)一个社会里享有更多社会资源与话语资源的一方,是如何看待他人对自身的反驳的?为什么对于社会的优势方来说,其他缺乏话语权、不被社会所熟知的群体在试图表明自身正当性时,这种表达的努力始终难以获得他们的认可?

在我与这位网友的争论中,这里享有更多社会资源与话语资源的一方,是指从事自然科学研究(医学虽然严格来说并不算纯粹的自然科学,但是由于社会管理以及政府资源分配对待一血和其他自然科学学科的方法相同,在普通社会大众眼中医学也是科学的一个重要代表领域,所以在这里,把医学作为自然科学的一部分是合理的)的网友A这一方。医学比起其他学科(尤其像我所从事的社会学这种说出去十个里有九个,有时甚至是10/10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的学科,跟医学放在一起一比,实在是毫无认知度)在社会上由于学科本身救死扶伤、享有更多的道德认可。从获得国家资金支持、社会媒体的曝光度、行业人员的薪资水平到社会声望,都要远远高于一般的人文学科,甚至在自然科学当中也是遥遥领先。

3)单就这一争论事件来看,“傲慢”究竟是什么?人们可以选择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中,也可以选择走出自己的舒适圈,去了解其他群体的标准与价值。如果一个人想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圈,ta要怎么做,才能最大化程度减小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以及自己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

其实还有诸多问题可以带着去思考,但是篇幅有限、时间宝贵,还是直接开始对这一事件的评述吧。

*****

事件争端的开始于我在我的个人群里一个相对随意的求助。由于我是群主,我使用了@全体成员的功能,希望能增加自己的求助被他人看到的机会。由于群已经解散,我记不得原原本本的句子,但大致是:@全体成员 对了有一个事情想要请大家帮忙,大家有认识写同人文的人么?有认识同人文手对同人收费这个事有经验么?尤其想艾特@A A老师,您在同人这个领域感觉可能认识比较多的人 由于和我博士论文的题目相关,我想先看看就这个问题能不能找到一些潜在访谈对象。

这位A网友后来进群来做出了回应。回应过程中,由于原文已不可以查,我只能大致形容一下:这位A网友先是向我提问了两个问题,要求我澄清何谓“同人收费”。我先做了一件些简短的回答。随后,A再次回到群里,语言非常严肃地要我提供一些具体的信息(大概提供了6、7条),表示她想到三个人选,但是需要我提供一下这些信息她才有可能进一步帮我联系。

在社会学研究里,从认识的人入手去接近自己的访谈对象/定性研究对象,是一件非常非常常规的事情。我此时的目的,也只是想认识认识同人作者,毕竟我并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然后希望在日常交流的过程里,能够对这个我想研究的文化圈子有一些“实践感”,这样我才能提出一个比较好的研究问题。A要我提供的材料,并不是这个步骤所需要的,在我们学科的研究里,是一个论文题目已经提出来以后、确定对方为访谈对象、要正式收集数据时,才要提供的。同时由于我感觉到对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严肃里有一些微妙的不满,而我出于一个我学科看来十分常规、一个从社会生活来说希望请认识的人搭桥认识新朋友的角度,认为A不应该一下子就要我提供这么多正式的东西、走像是警察查户口一样的流程,我便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这些东西我会提供,但是不是现在,同时我这个只是类似于随口一问,你刚才这些回应方式让我觉得有点offended,有些冒犯。

结果这位A网友后来回复我说,她之所以那种说话风格,是因为她【生气了】。她觉得我这个艾特她求助的事情,做得对她非常的不尊重。因为像她做临床医学的,要是要找个实验对象,那都是要自报家门、把研究的问题以及各种细节给实验对象讲得清清楚楚才可以。我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留言就要让她帮忙介绍人,她觉得不尊重,同时第一反应是怀疑我研究的真实性,不敢把她认识的人介绍给我。但是后来看了我前面的解释,她也说,她意识到我的访谈跟她的实验不一样,不会造成什么人员伤亡。而后在两人的信息往来中,她提问了我一句,我学医的学了两年统计都是概率抽样,你滚雪球抽样(就是我通过认识人介绍认识人的方式找到研究对象)这种非概率抽样数据的各种统计偏误这么高的东西得出来的结论是怎么能发表出去的?不怕给你们的学课引来什么批评吗?

我必须说,如果说此前我都是非常心平气和的平等地和对方沟通的话,从这一句话开始,我坐不住了。因为从这句话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医学生,由于把自己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当作是认识这个世界的唯一“科学”的途径、由于对其他学科(如我所处的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与价值取向一无所知,而发出的带有蔑视嫌疑的疑问。从这一刻开始,我所有的回应,无论是在群里的、还是之后单窗对方时说的,都是基于对这种自然学科研究者不加反思地将自己的标准套在别的学科身上的做法的反驳,以及对自身学科的标准和存在合法性的捍卫。

这个矛盾最终由于一些对话爆发到了高潮,也就是这位A网友在下面做出的超过2000字的对我的批斗。在她的回应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将自己学科的标准、自己对学术与科学的认知不加反思地套用在其他学科与他人之上的做法依然存在,并且是支撑其论点与论证自洽性的重要信心来源。

(以下开始,为A对我的批判与我对A的回应。)

A 09:31:28

这群里的消息我拢共也没看几条,今天看见群要散了就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没想到硕果累累,属实给爷整笑了。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知识科普”几个字,我横竖看了半日,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分明满屏都写着两个字:傲慢!

也就是之前没看记录我才会跟你这种货色浪费时间,得亏今天看了些,不然叫人以为我是什么包容装逼犯的温良之辈,岂非闹了笑话。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

@B 你这种装逼假洋鬼子,来一个我骂一个,来两个我骂一双。

【B的回应:在这里,我本人显然已经被定性为“假洋鬼子”。在这种定性之下,我的一切做法,都会被放在这个框架下解读。我本人从未使用过类似《知识科普》这样的这么有宣传标语嫌疑的东西概括过我做的事。在这个群的前身,一个七十多人的大群里我一早就说过,knowledge is for exchange, not for comparison. 我确实了解一些别人不了解的东西,我觉得我了解的那些东西在某些讨论发生的时候、如果分享出来很有意义,于是我分享了出来。这些东西大家知道了,要是觉得有兴趣(比如我好像分享过一些婚姻家庭治疗法的内容,分享过西方心理咨询行业的一些规范,等等),可以顺藤摸瓜自己再去查一查。我所分享的内容,本身就是【我】分享的内容,不是说我在【科普】任何的【真理】。这个我在早期的群里就强调过,请大家把我当wiki,分享出来的东西有真有假,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日后自己去深挖,觉得我说的有帮助就记着,觉得我说的没帮助就放过。很可惜,这个时候大概这位A网友不在群里或者没看到吧。】

A 09:31:46

1、关于“学者”。

您初次跟我介绍自己的时候我没看见,回头一翻才发现这两句:“我的风格是纯粹的学者”,“我自己看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个born scholar”。

我说句实话,可能不太中听:您都快三十了还一篇产出都没有,在国内早就非升即走被清退了。要是这都能叫“born scholar”,世上那么多手握高分SCI的博士硕士甚至本科生,岂不都是八辈子的文曲星?自信可以,但光自信不干事,那可就不叫自信,得叫狂妄了。您也不必再搬出那套万用的“社科…社科是不一样的。社科人的事,能叫拉胯么……?”因为我告诉您,能的:学者没作品就是拉胯。医生没论文还是医生,律师没论文还是律师,您一个学者没作品,那可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您大可相信“老牌文科出活儿就是慢”这种话,非升即走反正不信这个。

当然,非升即走也威胁不到您。毕竟就您这产出水平,想回国还真有点困难。我国的人才引进体系虽然覆盖面颇广,倒也不至于什么都招。

【B的回应:我读过一些自然科学的报告。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自然科学方面只需要把最核心的实验信息实验结果、有助于之后的研究团队replicate他们的研究过程的数据展现出来共享出来,这篇文章再经过同行评议,就可以发表了。有的research report的审核非常快,因为要的就是时效性,所以基本上个把月就可以发出来。文科这边,一些定量研究由于采用的就是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所以审核发表的过程也开始采用自然科学期刊的方式,发表流程/revise and resubmission的过程得到了很大的简化。典型的像是传播学研究,发表的周期就是可以非常短;而且传播学由于其学科特点,即便是定性研究,他们学科内部认为样本数量小也可以得出有说服力值得共享的研究结论,所以发表的周期也很快。其他的,社会学内部,定量周期普遍比定性与理论研究的文章发表速度快,而且接收定量研究/正统老牌经验研究的期刊也比接收定性研究(更别说理论研究)的期刊要多得多,这个数字可能是30:1,50:1甚至100:1都有可能。所以在我们学科里,至少在学者之间,绝对不会出现用发表数量来攻讦他人学术水平的现象。我一个搞定量社会学的美国top5的社会学博士朋友,就算是做定量,也遇到了很多我们这个学科特有的发表难题,至今发表寥寥,可是完全不妨碍我,一个定性与理论研究者,承认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研究者。是金子总会发光,不急于读博期间这一两年。国外大学招教职,也没有国内的年龄歧视、非升即走这种不搞学术的行政人员拍脑子想出来的“属实是把爷整笑了”的规则,所以我们有足够的自由和时间去craft我们的研究。Craft这个词我想不到哪个中文翻译好,毕竟在国内没人、至少是没有青年研究者被给予过这种craft自己研究的机会。】

A 09:32:03

2、关于你的底层逻辑:“我接受过全科教育,我知道中国孩子缺什么,所以我要跟他们输出,让他们能在与我的交流中有所收获,我真是在做好事呀”。

我的态度很简单:

放屁。

你没发现自己这逻辑问题多大吗?它马上就要脱离“逻辑”的范畴,只剩“漏洞”了:这句话里的实词居然随便换都说得通。你可以说“我接受过全面的学科教育……”他就可以说“我接受过全面的美术教育……”她也可以说“我接受过全面的工程教育……”它都可以说“我接受过全面的抛接飞盘教育……”为什么?因为真正的“全科教育”是个伪命题,教育不可能没有漏洞。即使“博学”如你,“知道你们自然科学怎么运作”如你,不也照样没听说过什么叫“RCT”?我们无论怎么学,接触到的东西也都只是沧海一粟。抱着你手里的两颗粟子笑别人只见过一颗粟子,意义何在?

【B的回应:我想我当时说的应该是通识教育,如果我打了全科教育,我指的也是通识教育。通识教育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知道别人别的学科别的行业都在干什么,但你需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提问题的、他们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尤其是有别于你的学科的方法,去认识与改造这个世界的(我这边借用一下马克思的表述)。所以没错,我确实不了解你的RCT,可是,我也不需要通过了解RCT来了解你们的学科逻辑。因为我在学习生物学与物理学导论的时候已经知道,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是自然界或者人类世界里客观存在的事物与现象,可以具体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事物与现象,所以他们可以在自己的研究中做事实性的声明。他们提的研究问题,有一个确定的答案,除了这个确定的答案以外,都是谬误。我学习了你们学习过的统计学,所以在你质疑我使用非概率采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们学科的误解的症结何在。你错误地认为,社会学研究和你你所从事的自然科学的实验研究一样,都是为了进行所谓的“统计推断”,也就是通过系统的科学的采样,最大程度降低用所获样本推断总体时的偏误。然而问题就在于,社会学里,可以说只有很小一部分人从事的工作、或者说很小一部分的问题,绝大部分情况下还都是描述性的问题,会用到你所说的这种“统计推断”。我说的中国学生缺少的,就是这部分这个意义上的“通识教育”。你没有上过社会学导论,或者社会科学总概论这类通识课程(后者没有开出来过,基本上都是分成经济学原理、社会学概论、国际关系概论、心理学概论、政治学概论这样的概论课程,而且往往只要求社科学院的人内部去上),很多自然科学学科的学生也没上过,所以你们不知道除了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外,还有其他的研究方法被其他学科广泛运用、用以理解我们人类社会的运行。我和网友交流的过程中,如果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我会做出说明,然后把我知道的分享给他人。如果这个过程让他人感到冒犯了,那我很遗憾,希望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也可以直接给你们发概论的ppt,但是我想比起自己看ppt你们可能觉得听我讲省事一点。】

因为学临床,我见过很多人,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都有。有的在走廊里拦住我,忸怩地说他女儿想喝脉动,但他不识字,可不可以帮他指一下哪个是脉动;有的虽然面露难色,但还是卷起袖子让一大群学生看他手臂上的造瘘;有的刚做完眼部手术却没有家人陪同,一个人摸摸索索地坐电梯;有的尿毒症晚期躺在床上,看着我们面露欣慰,说要是他的学生也像我们一样出息就好了。

他们是弱者,但更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他们是可怜的,但更是英勇的。我不会说什么“你们是弱者你们没有机会接触高等教育”,因为我打心眼里敬佩他们,尊重他们,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优越感。我如此,我的导师如此,千千万万的行业大牛也如此。我们从不觉得自己考了个破C9读了个破硕博留了个破洋发了几篇破论文就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更不会去想“我接受了系统的高等教育而病人没有,所以虽然没人问我,但是我要抓紧时间向他们介绍基因组学和信号转导通路,好让他们从我身上吸收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我可真是善良呀!”荀子有云,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告二谓之囋,君子如向矣。说得直白点,我们不配;说得再直白点,难道你配?你是老师,你热爱教学,那请你首先教好自己的学生,而不是一边连本科生作业都拖拖拉拉的不想改(还一拖拖几天,属实是懒鬼他妈给懒鬼开门懒到家了),一边在网络上争着抢着给人当老师,被人点破就反手给人扣顶“杠精”帽子,“那不好意思,我是当老师的”。就你?你算什么东西?你拿你说过的那些b话去问问a校,问问b校,问问c校,人家好意思承认你是自家学生吗?你连人都还不会做!

【B的回应:你说的这种医学生工作的过程中体验到的这些感动,是非常宝贵的经验。我也相信,你的心里有自己关于社会正义的标准,从医也是为了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弱势群体。你举的例子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你认为当我言及弱者时,当我言及自己的教育背景时,我是在炫耀。你的这个例子并不适用于我的原因,和我们最开始的争论是一模一样的——说明你还是没有理解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也还是不理解这个世界除了你们医学追求的正义之外,还有其他正义,还有其他正当性。你是在救人,如果你救人帮人的过程中跟他分享基因组学和信号传导通路,这种分享对这个病人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对我来说,我和我的分享对象之间不是拯救和被拯救的关系,而是信息不对称的双方的关系,我在某个问题某个知识模块上拥有更多的信息,而对方没有。所以为了让对方能够拥有和我同等的信息,进而能够跟我平等地讨论某一问题,我要把这个信息共享给对方知道。如果对方可以顺着我提供的信息了解到更多知识,无论是ta自己保留这些新知识,还是进一步分享给我,我都会非常欢迎。你之所以会把我们两个人的情况混为一谈,是因为就像一开始你用实验招募被试对象的经验、来理解我的访谈招募访谈对象一样,还是在用你医学生的经验为标准来定义我的行为,于是得出了上述关于我“炫耀教育背景”“抢着在网上给人当老师”之类的偏见。这个过程在心理学有关social representations and the process of familiarization的研究里有很多详尽的论述,如果你愿意,可以了解一下这个过程。至于我拖拖拉拉不想改作业这件事,不好意思,我确实挺烦改作业的,尤其是一个老师布置的作业,三年来都是一样的,我每年都要改一样的东西,真的跟做行政工作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偶尔会偷偷懒拖一下,但是并不会拖到deadline之后。你没有从事过教学工作,同样也无法对我的这部分经历共情,所以也就不多赘述了。】

A 09:32:16

3、关于学历。

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拿学历甚至论文出来炫耀,但我对这种做法的评价就只有两个字:下作。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有人不说那是因为他们高尚,不是因为你做的没问题。之前你说完“你们身边可能再也见不到我这种学历怪了”之后,已逃离回了一句“我闺蜜目前在北大,我觉得不会”。这时候但凡换个人都知道该闭嘴了,但您勇往直前再接再厉,呛出了那句“可她才本科,而我已经a校+b校+c校”。

这句话直接给我干笑了。大哥,她说闺蜜,您还真当她是在说闺蜜?那分明就是在说:你装逼烦到我了,闭嘴不行吗?

你觉得自己只是讲实话,对吗?那既然你讲实话的时候,别人必须听着;现在轮到我讲实话,你也给我听好了:你猜她后来因为另外一件事把你挂出去,你装逼的这句话会不会是压垮骆驼的其中一根(甚至一捆)稻草?

如果你觉得“肯定不会”,那么这件事的幽默程度就会再次提升一个等级:你可是亲自驳斥过“对事不对人”的理论,认为社交中对事与对人密不可分。应该还没忘吧?

【B的回应:这部分的回应已经在上一通回应里完成了大部分了。具体当时讨论什么问题我记不清了,“学历怪”是我当时从一个指导留学申请的学生那里刚听来,就在群里顺口用了,类似于老年人试图使用一下年轻人的流行语。现在看来好像用的不合时宜,下次不用了。至于我为什么当时提我的教育背景,我大概想说,我在中英美三国的精英学府接受过教育,并且由于已经从本科到博士,所以我已经收集了关于这些地方高等教育的一定程度的信息(我们会说一手的田野调查信息),来帮助我对中英美三国的高等教育做出一些我觉得有说服力的可信的评论。在这之后我应该就开始了我的论述,而不是执着于重复我的学历——如果我做了这种事,那才是真正在炫耀吧。网络聊天,有时候很难把话打得这么详细,有的时候刚打了开头就被别人截了话头没法说下去,也就导致了你这般断章取义的误解。至于她因为另一件事把我挂出去,我不了解,对我们一开始讨论的问题也没有助益。至于你最后为什么把我对对事对人密不可分拿出来说,我并不理解。因为很明显叉人做的事情,就是非常符合我所说的对事对人不可分的情况。你是想要佐证我之前的论述吗?至于我,我在不同场合说过很多次,我不介意在这里再说一次,我对我所说的一切话做过的一切事负责。我并不反对你对我“对人对事不分”,因为确实密不可分。】

【(续)你从第一条到这一条,从你医学生的角度出发对我的批判,让我想起一段过去的经历。曾经和一个韩国男性学者聊天,他一开始说他是支持女性权益的人。可是聊天话题逐渐升温后,他居然抛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完全不理解韩国的女性主义者。她们一直说我们男性享有的权利多地位高,但是那是因为我们给这个社会做了更多的贡献,她们这些女性主义者给韩国社会做过什么贡献吗?没有,别忘了,韩国生育率在全世界可是垫底的。】

【(续)大家别笑这个韩国人。同样的思维,在中国,在男性女性里,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见过太多的变体。你啥都没做,你凭什么说话?只是这些用同样逻辑去抨击他人的人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你们拥有更多的资源占据更有利的历史地位,你们能够把你们设立的规则确立为社会的规则,那些“不符合你们规则的人”,才会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点说话抗议的权利、为了说明我们自己有自己的规则、有衡量自己社会贡献的标准,都被你们这些占据着这个社会主流话语权的人认为是“不合格的人”;他们乃至于仅仅是去表达自己,都成为你们眼中的一种傲慢。你可以因为社会生活里出现了不符合你科学研究规范的事情,就发表你对他人的不满;但是当对方竭尽全力都只是想表达,“我们有我们的规则,你的规则不适用于我们”这个克制的事实时,你却不允许我们有这样一种不满。你之所以能这么做这么声称,正是因为科学在这个社会享有权威,而你利用了这种权威,对他人【率先】表达了生气和愤怒。愤怒是一种道德情绪,它的产生,表达了一个人看到一个不符合ta道德标准的事物时的负面感受,moral repugnance。当一个社会的资源优势方做出这种道德判断,宣泄这种道德情绪时,就是压迫的开始。】

A 09:32:25

4、关于人际。

私聊里叫我退群的时候,您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以后也还会在群里面@全体帮忙”,我还当真了。结果今天一翻记录,嚯,感情@完之后搭理你的就一个啊?亏我以为是什么前呼后拥的大阵仗,你在班群里发个携程帮砍都不至于这么安静吧。(什么?什么叫携程帮砍都会自觉发红包?洋带人叫你帮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再问这问那的小心跟我一样被指“aggressive”啦)

为什么只有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单独@我,我肯定也不会回复,而会走下面这个流程:收到@全体成员的消息→打开扫一眼→“啥啊,没头没尾的”→关闭群聊。要我猜,没理你的那些人里相当一部分就是这个流程。

【B的回应:这个新建群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15人,我艾特全员,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不是一个前呼后拥的大阵仗。但是这是我给我自己搭建的平台,我会依照我的风格行事,如果人们不认可我的行事作风,我一早也说过来去自如,大家可以选择离开。我知道你并不认可我的行事风格,就算你后面私戳我给我递了橄榄枝(虽然也是以一种教育人的姿态说,“我问了一圈我身边的人,都觉得你这样问问题不对,你应该这样这样问才对”的方式),但我也知道你对我的行事风格并不服气,所以我希望你离开。如果你一早听从自己内心对我的不满早早退群,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后续了吧。此外,你说的没错,很多人确实会“@全体成员的消息→打开扫一眼→“啥啊,没头没尾的”→关闭群聊”。这是完全正常的,也是预期内的,因为我只是请大家帮忙,只是想让大家看到这个消息,有的人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就会来多问我两句,有的人不感兴趣可以无视,找人帮忙难道不就是这样么?难道一个人找人帮忙,非要闹得每个人跟士兵报数一样都要回应一遍吗?我和他人是平等的关系,不是这种需要有问必答的上下属关系。你或许把你的人际关系的风格投影到了我的人际关系上,但抱歉,我并非如此。这件事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就在于,至少在当时的语境下,群里并非都是我的熟人,至少,你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确实不该艾特你单独求助,这点我在今后的网络社交中会吸取经验。】

A 09:32:35

5、关于你口中的“精神病污名化”。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都往精神疾病污名化上扯然后占据道德高地,甚至不惜臆造我根本没有说过的话(关键词“精神残疾”,搜记录还搜得到)按到我头上来进行猎巫。所以我必须说明:我对你的厌恶跟你的疾病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厌恶的是你的性格,是你字里行间透出的自恋、狭隘、偏激和傲慢。很难想象你这种人会有朋友。你真的有朋友吗?

【B的回应:我确实是有不少自恋的地方的,这点你没说错。我求学、翻唱、作曲、修习乐理、精通中日英、同当地艺术家学习油画、学习我能接触到的感兴趣的一切,并且都小有所成,我的朋友们也欣赏我的作品,所以我很荣幸,也对自己这方面的才艺和学习能力挺自恋的。但是在互联网上结交陌生人的时候,绝大部分情况下这些东西都不会展现到人前。所以我想自恋,也不知道要对着网友们自恋点啥。我大概希望,如果有一天,清华北大,哈佛耶鲁,剑桥牛津,都能开放自己的门槛,或者设立一个公共教育学院,让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到他们的师资与文献馆藏资源,就好了。更多时候,在网上,我把自己看作一个媒介,我把我学到的东西分享给他人,并不需要别人记住我这个人,因为本来那些学到的东西很多也是别人的研究、介绍的时候我也会把那些研究的出处学者一并介绍,至于我这个引介者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如果我分享了什么我自己总结或者阐释甚至新发现的知识,我也会给自己这个credit跟大家说,这个是我想的。只是就像今天另一位观看了你的批斗全文以及随后我跟群里一位你的拥护者争论的群友跟我说的那样,“你要理解别人对你的不理解”。确实。当初“精神残疾”你确实没这么说,我看岔了,向你道歉。而我所遭遇的精神上的压力与disorder,其实和你所说的“你对我的厌恶”,也就是在你的脑海里经由你的经验与判断重构出来的哪个我,是全然相关的。我拥有ruminating personality,拥有较为强烈的anticipatory anxiety,脑动力过速(思维过于活跃,遗忘机制相对普通人极弱,这些对于学者来说是优点的东西(我因此可以在很短的事件里完成逻辑类的论述写作,并且我会记得每一条清晰的逻辑链,不会在论述的过程中忘记最初讨论的问题,对consistency有强迫症般的严格要求;我因此过目不忘,所以天生适合文科以及一切需要记忆的分析性工作——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开头你看到的,我称自己为“born scholar"),对于常人来说、对于一个需要进行日常生活的人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这意味着我有的时候会因为太过专注于思考而忘记呼吸导致anxiety attack,多年来饱受慢性失眠的摧残,最高有长达47小时未入眠需要靠镇静类药物强行进入睡眠状态的记录。这些都决定了,我在表达自我的过程中,有时候确实是没有能力,去关注一些其他的问题,尤其是你所说的涉及容易让人家觉得我“自恋、狭隘、偏激和傲慢”的一些言谈举止上的sensitivity的东西,我确实难以顾及;但我也已经选择接纳这种无法顾及所带来的攻讦,例如你今天所写的这些。至于朋友,如果你说的朋友是需要靠这种sensitivity维持的朋友,好像确实没有,因为好像我也没有这种需求。但是交心好友,倒是有一群,他们喜欢听我唠学术,鼓励我用podcast把知识和观点分享给更多人知道。拥有这些愿意理解与接纳我的人,我很幸运。】

A 09:32:55

写这些东西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但确实是不吐不快,您就当我从您身上学了些讲实话的技巧,所以讲了些实话吧!

谢谢您的教育!江湖不见!

【B的回应:谢谢你浪费时间写这么多;这确实对你来说是浪费时间,因为写这些,对你的医学生涯毫无助益。至于我,我写下的这些,都可以当作是以后给理工科生开公选课的教案,而你的例子也让我明白了,我应该怎样调整我和其他学科的学生学者交流时候的论述顺序,以及在论述之前,需要叠些什么甲来让他们放下戒心和成见,给我机会,听我说话。每一场互动,无论线上线下,开心与否,都是一出社会教育,大家教学相长,理解他人,反思自我。只是这件事情说着简单,做起来,不敢说太难,只敢说近乎不可能。因为人有自我,自我之上有自尊,自尊挡在许多事前头,人人都无法幸免,包括我。所以上一篇论简中同人魔怔粉的檄文,确实没有什么学术效力啊——请大家不要引用用于佐证自身观点——更多是我对我自我与自尊的维护,运用我自身知识所做的据理力争。】

一条条细细读下来,细细回应,我算是把这件事收进了自己的经验库。一位前辈说的很好,陌生人之间交往,切忌交浅言深,这场纷争,算是我为此交的学费。人生短暂,没有人愿意总是陷于纷争当中,这就决定了我们,总归是要和理解自己欣赏自己的人在一起才最快乐。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归处。


P.S.我在早上写了一小段总结,因为和上面的回应不直接相关,就附在文章的最后。

社会运动在中国没有土壤。这确实是由中国的国情决定的。因为我们国家的历史决定了我们处理问题与社会争端方式的不同,不是选择给予对方以自主自治的生存空间,而是通过吸纳、族群融合、将对方吸纳进自己一方、通过长时间的道德教化(例如秦焚书坑儒、历史上各种汉化时期)使之成为一体,一个声音。既然这样,认同这种方式的人留下,不认同这种方式的人离开,又有何不可呢?做个“假洋鬼子”,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