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三十章

“我们被打发到这儿没多久,霍账房便寻思着带男丁们出外讨活计了。”说话的老者正是广化村村正林长生。大娘听闻他们要找的人是出头帮村里谋生路的霍账房后,便满面惊喜地将他们带到了林长生家中,说要让村正好好招待二人。

林长生瞅着眼前仍有些错愕的方谦君与陆思谅,继续道:“两位公子方才也瞧见了,这广化村三面环山,农田稀少,只靠耕种,根本养不活这大几十户的人家。”

“于是当初霍账房便提了出来,说活下来的帮中子弟好歹懂些武艺,不如出外替人走镖,倒能赚些银钱。”林长生语含宽慰道,“也是霍账房这般见过世面的才晓得如何打点绿林……这些年逢年过节他们都会托人寄会票回来,由我到县城票号兑银、分交各户,我们一村人的日子才算踏实了。”

话到这里,林长生面露不解:“我们余下的,当年本就是无依无靠才投奔的云龙帮,而今迁到何处自然也无人挂心。只是……既然霍账房在家乡尚有亲人,为何不曾与你们联络?”

陆思谅同方谦君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还是陆思谅先反应过来,他回道:“许是小舅觉得……走镖终归是刀口上讨日子,与其让家里人知道了为他担忧,不如就当他不在人世,反倒安稳吧。”

林长生听罢,默默点了点头,叹道:“难为霍账房了。都是为了我们这些老小……”

“话虽如此,”陆思谅继续道,“可如今我们已知小舅尚在人世,便不可能弃他的下落于不顾。您可知村里人多在何地走镖?可有闯出什么名号?”

林长生摇头道:“做他们这行的,几年不回一趟家都是常事,我们也只是听来送会票的人说他们这些年走镖还算顺利,没听说他们闯出了什么门户。”

陆思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追问道:“您这儿可有尚未兑现的会票?”

“有,有,前月十五送来的我还未上县城兑取。”林长生说着,起身朝里间走去,不一会儿便拿了张票子出来,递到陆思谅面前。

陆思谅接过票子,看了一眼,问道:“县城里可是只有富升通这一家票号?”

林长生笑道:“广化虽穷,荥县却是大县,城中怎会只有一家票号?少说也得有七八家。”

陆思谅点点头,又道:“这些年送回来的票子可都是同一家的?”

“都是这一家。”林长生乐道,“我同那分号的刘老板也算半个熟人,逢年过节他还给赠些油盐布匹呢。”

陆思谅捏着票子若有所思,一旁的方谦君却开了口:“话说你们从杭县迁到此地,中间可有官府之人为你们登记造册?”

这一问问得突然,林长生不明就里:“自是有的。”

“可记得是何时登记的?”

“这……”林长生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回道,“应是我们落脚广化不久后,荥县县衙派人来做的记录。”

“那霍……小舅当时可在村里?”方谦君追问道。

林长生略有迟疑:“应是在的……那时他们还未离村。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方谦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忙扯了个笑脸马虎过去。

平日倨傲之人笑起来还是有些杀伤力,林大爷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见日渐西斜,他便招呼道:“二位今日便留宿在此吧?我让人上后山捉几只鸡来……”

陆思谅客客气气道:“不劳烦不劳烦,我们本就另有要事,如今既知小舅尚在人世,少不得要先回乡报知父老一趟。”伸手在桌底下拍了拍身旁之人,方谦君回过神来,也附和了一句。

林长生见二人推拒,也不好再多加挽留,只让二人放宽心,毋须太过担忧小舅的安危。

二人辞别村正,也不坐车了,只是牵着马走在山道上。

“小谦,你方才问那些话可是想到了什么?”

方谦君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确定:“以前霍叔曾上京来看过小柳子,我也见过几次,他们关系好我是知道的。当初云龙帮出事,小柳子不可能没打听过霍叔的下落,凭他同司空的关系,定是让人查了的……结果却还是以为霍叔死了。”

陆思谅道:“你怀疑是霍先生有意隐瞒自己活着的事实?”

方谦君点了点头:“只有这个可能……”这就有些伤脑子了。霍叔活着对小柳子来说是件大喜事,可如今是霍叔自己不同小柳子他们联络,弄得他也不知该不该将这消息传给他那咋咋呼呼的发小。

方谦君反问道:“你问那票号又是做什么?”

陆思谅故作神秘:“你看不出来?”

方谦君斜眼看他:“别跟我卖弄什么老江湖,爱说说,我才懒得知道。”

“我若说我知道该上哪儿找霍先生,你也不问?”

方谦君闻言,猛一回头:“你知道?”

对上那人笃定的神情,他半信半疑:“就凭一张银票?”

陆思谅道:“你知道大祁镖师通常押的都是什么镖?”

方谦君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答道:“不外乎信镖物镖,银镖票镖。”

说到“票镖”,方谦君呼吸稍顿,似有所悟地瞥了陆思谅一眼。

陆思谅道:“镖师行走四方,同他们打交道的票号钱庄何限一地一家?且走镖懂行之人,自己寄放银钱,大都会选些有名望的票号。”

方谦君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陆思谅接着道:“此外,按理说,若是多年不曾回乡,不知荥县驻有哪些票庄,那么选一家遍地分号的大票号寄放银钱岂非更为妥当?我们此前也进了县城,几家名行如日升昌、协同庆、源丰润等,确实都在城里设了分号。”

方谦君质疑道:“那又如何?许这富升通是他们道上的熟人,恰好又在荥县设了分店,所以才选择他们交托银钱,又有何不可?”

陆思谅摇头道:“我此前在北方替阁中经营商铺,同大大小小数十家票号都打过交道。据我所知,富升通这些年多在京畿深耕,很少听说还有外地的分号。”

“这便说明了两件事。”陆思谅道,“既然选择了富升通寄银钱,那么霍先生他们走镖的范围很可能就在京畿。其次,他们对富升通在何处设有分号十分熟悉,又说明他们同富升通之间往来密切。”

“也就是说,”一句话里已有八分的把握,“霍先生走的,很可能是富升通这一家的票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