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二十七章

“欲夺夔龙佩,说明此人不但知晓这玉佩的价值,更知它已落入细雨阁手中。”

“非但如此,此人必定对细雨阁做了一番调查,知晓了我的身份,锁定了我的行踪。”

“照师父们的说法,那‘晁先生’当日定以为肖碍在夔龙佩一事上诓他,认为肖碍说他知晓玉佩玄机并将它带在身上等等皆是为了诱迫他出手。”

“他大概不会想到肖碍在后者上并未说谎。肖碍不仅将玉佩带在身上,还在临死前灵光一现,将夔龙佩藏入他被打至墙角时意外触及的地缝当中。”

“而或许正如那人所言,在肖碍意外身死城隍庙、未及对身后之事加以谋划的情况下,他要找肖碍藏的一块宝佩并非难事。”

“如今他很可能已搜遍了所有线索,却仍一无所获。那么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该是肖碍确实将玉佩带在了身上。而若他重回城隍庙,一番搜查下仍无收获,那么当日与他为敌的细雨阁便成了首嫌。”

方谦君坐在车里,倚在门边,回想着昨夜陆思谅的推论。

“你的身份在江湖上是个秘密?”他偏头问道。

“算是吧。阁中人唤我为‘阁首’,我却从未以此为名行走江湖。”陆思谅驾着马车,漫不经心道,“况且为安全起见,阁中的两道生意向来分得清楚,虽未定规立矩,师姐那边按理也不该在对外场合谈及我的存在。”

“然而你现下-身份暴露,可见你们阁中人并没有你想的那样谨慎。”方谦君睨了他一眼。

陆思谅想了一会,不置可否:“细雨阁之人大都承过我师门恩情,眼下没有证据,倒不必对他们妄加猜疑。”毕竟那幕后之人尚以为玉佩在他身上,若说阁中已有内鬼,未免自相矛盾。

“左右是你们细雨阁的事,我才懒得操心。”方谦君哼哼道,“还不是怕哪天你又多挨几道口子,到头来拖累的又是我。”伸腿将陆思谅往一旁推了推,方谦君两手一撑,坐上车板,陆思谅一不留神,手里的辔绳已经旁落他人。

村庄就在前头,方谦君催动缰绳,车子瞬间颠簸起来。一只手拦腰圈住了他,他转头瞪了那骚扰车老板的贼人一眼,不想那人却变本加厉地往腰上又加了一道桎梏。腾不出手推人的方小侯爷只得面色绯红地任那人挂在自己身上,目不斜视地继续赶路。

算了,就当是伤患撒娇求安慰罢。他大度地想。

“小兄弟是打哪儿来的呀?”

自村口一路走来,道旁的村民无不频频侧目,却始终无人上前同他们招呼,弄得方谦君这么个山不来就我我绝不去就山的少爷也不知如何是好,偏偏那一向伶牙俐齿的男人进了村便一言不发,只顾四处打量。就在小侯爷清了嗓子、准备使唤人破冰开路时,一位面目和善的大娘凑了上来,试探着同他们攀谈起来。

“我二人皆是四海为生的商人。大娘可是本村人?”方谦君正思索着如何回话,陆思谅已客客气气开了口。方谦君舒了口气,顺便朝那救场之人飞出两记眼刀。昨夜商量剧本时可是他陆思谅老神在在说要担纲的,本侯可不擅长做戏。

“咱这穷乡僻壤的,除了本村的还有谁会来?”见回话之人一副俊雅温和的模样,大娘打量人的眼神也大胆了起来。这广化村多久没见过俊俏郎了?还一来来了俩!“做生意的咋做到这儿来了?”大娘奇道。

“实不相瞒,”陆思谅假意看了方谦君一眼,正色道,“我们表兄弟二人行商域外多年,而今业有小成,正待回乡捐个官职光耀门楣,不料却听闻噩耗,说是家中小舅多年前竟于一场大火后失了音信。”陆思谅面色一凝,又道,“小舅自小待我二人有如亲父,只是自他入了云龙帮后才疏了往来……我兄弟二人多方打听,得知当年大火后官府曾为幸存的帮众及家眷安排了去处。敢问大娘,这广化村可是昔日云龙帮眷村所在?”

方才还十分热络的大娘,在听到“一场大火”时便已瞪大了双眼,如今听他这么一问,才堪堪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压下眼底的泪花,又定定地瞧了他们半晌,才点头道:“都随我到家里说话吧。”

“那日大火后,只有我们这些住在帮外的人活了下来。”大娘倒了三碗茶,手上仍有些颤抖,“都是些在帮里说不上话的,还有我们这些帮着照顾帮中田产的子弟家眷。”许是思及往事,妇人的话里没了先前的土腔,却带了股旧时乡音。

方谦君接过茶水,眨了眨眼道:“大娘是杭县人吧?”

大娘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下:“自是杭县人。昔年谭帮主善名远播,西湖云龙帮又被他经营得家底殷实,当年杭县十里八村可没少为入帮的事抢破脑袋。就说我家那……”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大娘垂了头,端过茶水抿了一口。

听闻那句“善名远播”,方谦君同陆思谅对看了一眼。陆思谅见对方心绪逐渐平复,才道:“我们在外多年,对中原之事知之甚少,听起来这谭帮主还是位大善人?”

大娘连连点头:“帮里隔三岔五就会碰上些落难侠士前来商借盘缠,若是品行做派看得上眼,帮主向来是慷慨解囊的。对待我们这些家眷更是如此……虽说算起来我们也就是帮里的佃户,但帮主从未将我们当杂役使唤,就连租金也是杭县里最低的。”大娘叹了口气,“帮主体恤下属又乐善好施,大伙儿都是带着报恩的心在为他做事……”

想起过去大伙儿没少感叹终于能有棵大树倚靠,可谁知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大娘摇了摇头,哑声道:“这么些年我们连自己的公道都讨不了,要不是你们问起,都快想不起过去那点事了……”谈及此处,大娘的言辞顿时激烈起来,“那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每逢旱涝,云龙帮哪次不是捐银又捐粮!这么大的案子……一句‘无从查起’就给定成了死案,最后竟还借口杭县地少,把我们打发到荥县这等边穷之地来……”说到痛处,妇人终于还是情难自已,失声落泪。

听完这些话,方谦君的眉头早已拧成了结。见身旁人一脸阴沉,陆思谅只得自己接过话头:“这官府也是欺人太甚。”他起身将帕巾递了过去,大娘点着头接过帕子,算是无声道谢。陆思谅落座之后又道:“不过方才看村里家家户户虽非殷实,却也算温饱有余,只是在下实在有些好奇……这村里不见男丁,田地也算不得广沃,如此情形,你们究竟要如何维持生计?”

大娘已止了哭腔,听他一问,面上竟有些宽慰:“不是没有男丁,只是都出外讨生活去了。”说罢,她“啊”了一声,歉意道:“净说我自个儿,都忘了你们的事。”她关心道,“你们家中小舅姓甚名谁?”当日不在庄院里的男丁不多却也不少,说不定,这俩小伙找的正是这村里人啊!

陆思谅摇了摇头,苦笑道:“家里人说小舅在帮中也算有些身份,向来住在帮内,怕是早已遭逢不测。云龙帮的庄院早已夷作平地,我们此次来不过是想找点念想,若能听到些小舅生前的故事也是好的。”

大娘“呀”了一声,皱了眉头,但仍出口安慰:“我常去帮里做事,对许多人都还熟悉,小兄弟你把名字说了,我说不定能记起些东西。”

陆思谅看了方谦君一眼,方谦君虽觉得拿小柳子家的事编这出戏有些不厚道,但话到这里,不说反倒让人起疑了。方谦君对上大娘关切的眼神,开口道:“小舅名唤霍双督,是帮里的一名账房。”

谁料大娘一听,竟是瞪大了双眼,诧异的语调中难掩惊喜:“你们是霍账房的外甥?唉,我说什么来着——”大娘拍了下腿,惊喜道,“霍账房没死呐!村里的男人就是跟着他出去讨的生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