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拨千钧》第三十二章

无风的夜晚最是昏暗,仅有的月色都为浓云所吞没。偏偏在这风寂人静的暗夜,挂着“合威镖行”牌匾的院门边上,一棵梧桐树却隐隐传来微风逐叶的细碎声响。

“进去之后,我去探东西厢房,你进正房和后头寻人。”梧桐树上,陆思谅低着身子同方谦君仔细交代着,“虽说白日里已将这院子看了个大概,但后院有正房遮挡,从这里看不真切,你去探时切莫心急,要多加留意。”

白日里他让方谦君在客店中休息,自己则按着富升通钟老板给的字条,先到合威镖行踩起盘子。这镖行是一处改造后的三进四合院,白日里镖行中人只在中庭及前院活动,看样子,似乎是把中庭的东西厢房改成了存放文档的书房与存置贵重物件的储屋,又将前院的倒座房改成了仓库。后院为正房遮蔽,白日里无人出入,多半是被改成了镖师与下人的住处。

“不论有何收获,都不要轻举妄动,记得一炷香后先回此处碰面。”

方谦君不满地看着他:“行了行了,方才在客店里都对过一遍了。”说着扔了个白眼过去,“有你这么磨叽的瓢把子么。”

陆思谅失笑:“我的手下可没你这么让人操心。”再见没多久就给我招了个情敌,别人不犯你也得被你挑寨子练手,说了边上有毒还一根筋地往前凑,不守紧点儿怎么行?

方谦君瞪他一眼,纯钧剑在掌中一翻,一句“走了”便几个腾身消失在夜色中。

陆思谅目送他离去,随即亦跃身潜入院中,朝中庭掠去。


“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落,陆思谅将手中的铁线收回布囊。敛神静气,确认四周并无可疑之后,陆思谅轻推房门,一记闪身,进到了东厢房内。

陆思谅掏出了临行前方谦君塞给他的夜明珠——火折子在暗室中太过显眼,好在此前逛海集时小侯爷心血来潮买了颗东宓国的夜明珠,莹白柔亮,用于夜探再合适不过。

借着微光,陆思谅走向厢房中央几排存放文档的敞格柜,一摞摞文书籍册按时序摆放得整整齐齐,足见主事者条理细致。陆思谅随手取出一册,举着明珠细细打量,不出所料,正是记录镖行每趟生意的账册。

一排一排抽阅过去,除了零星的几趟私镖,合威镖行所保的都是往来于富升通票号与各地坐商行商之间的票镖,每笔货物现银的清偿、镖期镖利、乃至镖师皆备注在册。陆思谅比着每列记录末端的镖师姓名,旋即从一旁的案几上取来纸笔,将册中提及的姓名一一记下。

镖行不比镖局,人员不如镖局齐整,几大册翻下来,大多是重复的名字。若按一般镖局的情况推断,这些人应是在绿林中攒出了名声的镖头,绿林肯卖面子、走镖出的差错绕的弯路少,找他们押镖的人自然就多。云龙掌虽不是什么上乘武学,但从那日肖碍尸身上的掌印来看,那人内功底子并不俗。这样一来,若那人真是这镖行中的一员,倒极有可能在这些镖头当中。

陆思谅将那些重复的名字记录妥当,又估摸了下时间,便将账册纸笔小心仔细地归回原位,打算回梧桐树下同方谦君碰头。

然而,就在陆思谅准备拉开房门之时,忽然,一个疑问在他脑中浮现,他回头盯着那一排排格柜,旋即调转脚步,将归位的册子重新抽出,只是这一次他看得飞快,就连方才未曾翻阅的也没有落下。

最后一卷阅毕,陆思谅放下手中的账册,终于明白心底一闪而过的违和从何而来。

账册里记载的大部分,确实是承接自富升通的票镖。然而记录中的每一笔,都是往来于京畿内各地、或是京畿同相邻道县之间路途较近的季镖。

但照今晨钟老板所说,他之所以同意与霍先生合作,是因为他早有乘上大祁海陆通商的这趟东风、将财路拓展至异国海外的心思,只是苦于寻无合作伙伴,偏巧此时霍先生带人到访,愿组镖行替他打通门路。

既然说动钟老板的理由是替他打通大祁内外的生意,那为何这些账册中丝毫没有往来于大祁和外域之间的走镖记录?为何没有跨越长途地域的年镖?

同方谦君约定好的一炷香时间早已过去,他决定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看看方谦君那头有何收获。

若是霍先生真在这院中,那他的疑问便有人可解了。


回到院外,方谦君正靠着梧桐树等他。陆思谅松了口气,方才他还担心这人等急了会不会为了寻他不见踪影,如今看人安安分分倚在树下,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怎么去了这么久?”方谦君听见动静,抬起眼瞪他,面露不郁。

再差一点他就要翻进去寻他了。

“要查的东西比先前想的多,就耽搁了一会。”陆思谅将东厢房里的发现简述了一番,随即问道,“后院那儿可有什么收获?”

方谦君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陆思谅被他弄糊涂了:“发生什么了?”

方谦君不知如何解释,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伸手一拉,带着人一起跃上院墙:“跟我去看看再说。”


“我先前还想,门前的老梧桐生得高大,若是普通的三进院子,不至于在树上连后院的一点动静都窥不得。”陆思谅同方谦君沿着院墙一路蜻蜓点水来到后院,此刻,二人正伏在正房耳室之上,对着后院一片龙爪槐林心生疑虑。

照理说,走镖之人以镖局为家,这镖行大院后头就当是镖师与趟子手的住处。然而这合威镖行却把正房改成了议事后堂,东西的两处耳室倒像是仆役的住处,只是他们掀开瓦片,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更奇的是,原来这正房及耳室比寻常规格高出近半丈,几乎成了一道屏障。而为正房所屏挡的后院,竟整整向下深挖了六七尺有余,整个院子以正房为坡顶向北倾斜。院中不见寻常四合院的后罩房,取而代之竟是一座座太湖石与成片的龙爪槐,参差交错,层层叠叠,放在白日里尚显诡谲,如今一片昏暗之中,更如迷障一般阴晦森然。

陆思谅收回考究的视线,刚想调侃顺带夸奖情人几句安分听话未有鲁莽,冷不防就被人捅了一肘子,一偏头,就见方谦君冷着张脸睨他:“你说这跟当初枫岫谷的奇门遁甲是不是很类似?”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了还能被秋后算账。

方谦君扬了扬下巴:“这回是不是该知道怎么走了?”

陆思谅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抓住机会将功补过:“不大一样,枫岫谷的阵法是奇门遁甲,眼前这个却是太乙神数。”

他牵过方谦君的手,将他带下房顶,在那片槐林前双双站定。方才牵着的手如今十指相扣,他低声嘱道:“一会千万别松手。丢了你,我怕是要急得推平这林子。”